记忆的天空常飞过两只鸟儿的身影,像风一样飞掠而逝,我的心中由此哀怨和负疚。我今生今世永不能忘记那两只被我伤害的小生灵,并且永远也不原谅自己……

说不清什么缘故,许是一见钟情,倾心所爱而致,在鸟市上、我也不讨价还价,爽快地甩出20元,如获至宝地捧回它们,每日里四五次地喂米、换水,自觉有一番情趣。后来听一位朋友说,这是山里的凤凰鸟,自幼结发成夫妻,终生不渝,如果其中一只死去,另一只也会悲伤地死去。此后,我对这对“忠贞于感情”的鸟夫妻更加喜爱了。白日挂在阳台上,怕阳光太毒,给它们搭了一个简易的小伞,通风又凉快;夜里怕他们受凉,就缠着让妈妈做了一件黑笼衣,罩在笼上。我对它们的喜爱与日俱增,以至于一时半刻不见,心里就空空荡荡地不舒服。

说实在的,这对有着动听名字的小生灵,并不算美丽。一身灰色的羽毛,尾巴很短,愣像一只麻雀,惟一相区别的,是它们长着长长的弯曲而锋利的嘴巴。曾有朋友建议放掉它们,再送我一对既好看又善歌舞的画眉,但被我婉言谢绝了。可爱的小生灵,何以如此悦我的目、合我的心呢?这大概与我个人的审美观有关吧!我一直认为,真正的美丽绝不是轻易显露出来、浮夸于外表的,而是内涵的、深刻的,认识它需要发掘。从我对它们长久的认真细致的观察中,我发觉:每当吃食时,雄鸟总是先吃饱,而雌鸟仍在啄着。这时,雄鸟就会跳到雌鸟对面,把脖子一收一缩,嗉子里的食物就被挤出在嘴里,再伸长头一点点喂给雌鸟。雌鸟仿佛感激它的伴侣的宠爱,总是柔声细语地“叽哩”着,翅膀微微地抖动着,扬起头去接受雄鸟的馈赠。吃饱以后,它们就偎依在一起,相互用长长的嘴梳理对方的羽毛,或者雄鸟将头伸进雌鸟宽大的胸脯里,任雌鸟用嘴温存地啄着背脊。我不知,这些细致入微的动作中,是否隐含某种很神圣很美丽的东西?

我以它们为骄傲。为了向别人炫耀它们,一天清晨,我提上鸟笼去了花园。一个年轻学生提一只鸟笼,闯入这些“白头翁”的领地。所有的目光饱含惊异一齐向我射来。众目睽睽下,我就目空一切地踱过去,将鸟笼小心翼翼地挂在树枝上,在众人诧异而又急不可待的目光中,我神色凝重地脱下笼衣。众人的目光柔和起来,又冷下来,都唾一声“秽气”转身提上各自的鸟笼逃避瘟神般地走开了。我倒以为,这正应了一句话:真正美丽的东西是异乎寻常的,它从不去迎合世俗,当人们不能够认识它时,就狂妄地判作怪物而远之。这是真理!

我爱它们,最大的爱就是满足它们强烈的愿望,给它们以绝对的自由--飞出狭小的束缚,飞进蔚蓝的广阔天空,重投大自然爱的怀抱。但我没法满足,那样做就意味着我将失去它们而不再拥有。可每次看到它们略带疲倦缺乏生气的眼神,偶尔在笼中搏斗而最终受阻的翅膀,我心里就一阵隐痛。

到底想起一个折中的办法,我决定试一试。我把雌鸟关在笼子里、把雄鸟拿了出来,在我手中,它犹豫了一番,然后又翻下来,飞过房顶不见了。笼中的雌鸟就凄惨地鸣叫着,扑棱着也想飞出。我就焦急地等待着,等待着验证自己的推断。终于黄昏时分,在我自怨自艾、责备自己的荒唐时,一个黑影落在了笼上,是雄鸟,正爬来爬去往里钻呢。我忙把笼门打开,放它进去,两只鸟就叽喳不休,像久别重逢的朋友。我的心里一阵酸涩。第二日清晨,我又放飞雌鸟,留雄鸟在笼中,稍为奇怪的是,雄鸟单独在笼中竟一点也不扑棱、鸣叫,反而一天都很老实。在焦急的期待中,雌鸟在黄昏时也飞归了。

我没法给它们全部的自由,但至少给了它们一半的自由。从此后,我每个早晨都会从窗口放飞一只鸟儿,而留另一只在笼中。我也再未担心过,甚至私下里甚觉高明而自鸣得意。然而,一个月后的一个黄昏,早超过平时飞归的时间,仍不见雄鸟归来,我有些忐忑不安。正好邻居小王下工归来,顺便问我:“小张,鸟还没飞回来?”

“飞出一整天了,我正找呢!你见过?”

“在我们厂门口看见一个打鸟的,手里提着一只死鸟,倒觉得眼熟,莫非是你家的?”

我惶惶不安地冲出家门,追上了那个打鸟的青年。他吹着口哨,一副凯旋将军的神态,右肩上高高挑起的枪口挂着一串麻雀,左手还提一只鸟儿。是雄鸟,那长长的锋利的嘴里正流出一滴滴血来,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尚未闭合。

我停下来,没说一句话,我不愿再去证实已经证实的事实我满腹悔恨地回家来。那一整夜,笼里的雌鸟焦急地飞上飞下,凄惨地叫个不休,一次又一次拧着身子往笼外钻。第二天清晨,当我又来到笼前,准备为它添食时,发现它两爪紧紧地抓住铁丝,头已探出笼外,一动不动。它,死了。

是我害死了两只可爱的小生灵,并且是由于我的爱。假如我不去爱它们,只是单纯地作为玩赏的鸟儿,而不认为是美的化身神圣的宠物,那么,它们在笼中可能活得更长些。假如我真心爱它们,内心不存半点自私,我会把它们一起放出,它们也许已飞回大山,自由飞翔,自由生活,彼此恩爱直到老死……但,它们因为我所谓的爱而死去了。它们本不适应城市这个不安宁的世界,而我却抓住它们忠于感情的致命弱点,把它们强留下来。我悔恨……

爱是一门高深的学问,什么是爱,怎么去爱,是否该从中得点启示呢?